黄仕忠长留双眼看春星回忆晚年的王季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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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王季思先生带的最后一届学生,从年秋到年春,我自读博士到留校,追随先生度过他人生最后的十年。如今,先生离去已将近三十年,近来读亲朋所写忆念先生的文章,恍然间觉得先生那蹒跚的身影似乎并未远去,令我有重闻謦欬的感觉。于是掇拾思绪,写下我的忆念。一我读博士时,先生已年过八十,但仍然写了多篇超过一万字的论文:大多是自己列出提纲,然后通过讲述,与助手、学生合作撰写。我也曾根据先生的提纲与讲述,为他整理过两篇论文。年,先生与郑尚宪、我合作编集《中国当代十大悲剧集》《喜剧集》《正剧集》,选目都是先生在反复征求意见之后确定的;每集都有一篇超万字的序言,虽是我和尚宪起稿,但都经过先生的悉心指导和最后审定。年过八五之后,先生还通过口述,写了一些短篇论文。最后的两年,则是在家人和学生陪伴下,写一些随笔和回忆文字,从千余字到数千字不等。这些随笔中,我印象最深的有两篇,一篇是《我的老年心境》,另一篇是《祸福交乘冤亲平等》。后一篇,看题目,我以为会讲“宽恕”,或是像鲁迅那样的“一个也不宽恕”,先生却说:“我感激那些信任我赞助我的同志,也不忘记那些从反面激励我前进的朋友们。”至于诗词短章,是先生一直都在写作的。在生命的最后几年,他连口述散文也变得艰难,但每年春节也仍然自拟春联,在元旦时吟咏新篇。例如年的春联:放眼东方万里晴光来晚岁托身南国一生学术有传人年的春联是:薪火相传一生无大憾中兴在望双眼盼长青从这些春联中,可见他心心念念所想的,一是对学术的薪火相传,欣慰已得传人;二是对国家兴盛的期盼,泰然面对离去那一刻的到来。甚至当他只能卧床,连翻身也不方便时,仍在床榻上吟咏诗句,让守护在身边的儿女记录下来,有时候也寄给朋友看,如林芷茵先生就收到过“半章”诗篇:“世味尝来惯,浮生认不真;药医不死病,佛渡有情人。”虽谈不上是华美的辞章,却依然可见不老的心声。所以,先生的小女儿小雷说:“爸爸的最后几年,有意识地用诗词文章来证明他的生存。”小妹说的是“最后几年”,这是女儿对父亲晚年心态的解读;大哥是《王季思全集》的整理者,他的回答,已转换到对先生一生写作的评说,其实并无矛盾。我对小雷的说法深有同感。记得有一次我陪侍先生散步,他说,脑子要经常用,夏(承焘)先生晚年不写文章,脑子很快就退化了;我因为经常写些小文章和诗词,所以现在脑子还能转动。——夏先生晚年深受病患困扰,但心态的“放平”,可能加疾了老年痴呆蔓延的速度。而王先生在晚年仍然努力吸收新的思想与知识,十分乐意与年轻人交往,感受那些勃郁的生气,因而在暮年也仍焕发着生命的活力。年冬,王季思与黄仕忠的合影。年6月,我们三名博士生毕业。一个月后,先生“自愿退休”,从此不再招学生,但黄天骥老师仍然恭请先生来指导学生。那时先生行动已经不便,说话方音更重,写字手抖,但不仅继续校读完成了《全元戏曲》十二卷的编纂,而且对学生、对来访的年轻学者、对于团队建设,都是认真地提出指导意见,并一直保持着写作状态。先生在给四十年代一同参与抗日演剧的林芷茵的信中说:“我去年()暑假后也已退休,但《全元戏曲》有待完工,同时也还写点小诗短文。我以三句话自约:即退而不休,动而不劳,衰而不落。偶然写点东西,可以克服老年人的失落感。”(据林芷茵《一个人的世界》,宁波出版社,)系友许石林记录年6月的一次拜访,也可作印证:我对先生说:“您的徒子徒孙们目前只有一个愿望:祝您健康长寿!”先生嗬嗬大笑。他说:“我每天坚持工作,现在手抖得厉害,不好写字。但是每个月至少写一篇文章、写一首诗或填一首词。发表出来,让中文系毕了业的学生看了,知道我还活着,还能思考,还能写。”(《玉轮轩写意》,《东方文化》年第1期)活着,便要活出意义,而不是畏惧死亡。他在《我的老年心境》中说:“相信在我生命终止的最后一天,亦将含笑赴长眠。”在这位耄耋老人看来,单纯只是肉体存在而不能思想,“生存”便失去了意义。所以在那“最后几年”,即使行走不便,甚至都不能下床了,他仍努力通过诗词文章来证明自身生命的存在,而不是“行尸走肉”。这便是先生晚年的心境。我是在跟随先生学习的这段时间,逐渐明悟一个合格的学者应当如何自处。我十分幸运,在学术起步的阶段,跟随徐朔方先生和王季思先生学习,当时他们都已功成名就,但依然孜孜不倦,勤于写作,他们完全不需用学术来作稻粱谋,也不需要再向世人证明什么,纯粹是出于内心的需要,寻求生命价值的自我实现;他们把学术内化为生命的组成部分,用写作来证明自身“存在”的价值,体现生命的意义。这让我深刻地认识到学术和人生的关系,从而能摆脱世俗功利的桎梏,克服浮躁的心态。二王先生对学生的关心爱护,对后学的奖掖扶助,更是众所周知、众口一词的。我曾以跟随徐、王两先生分别学习三年的感受为例,比较两位先生指导研究生的异同。徐先生其实是“自学成才”,自己悟通学术之路的,所以他主张不作干预,让研究生自己领悟;只有能领悟者,才有资格成为合格学者,否则便不当入此门。因而表扬少,批评多。又由于他是学欧美文学出身,已经融入一些现代人际观念、责任界限,见面时,他总是先问我学业方面有什么问题没有,以为这是导师的职责,而从不过问我个人和家庭的情况,也不让学生去帮他做任何家事,以至被人误解为“不近人情”。王先生早年深深受惠于吴梅(字瞿安)先生,甚至在逃婚时曾住于其家。瞿安先生则藏书任用,悉心指导,竭力推荐。所以王先生对学生、晚辈一向宽厚,通常是先肯定鼓励,再批评建议,并且十分关心学生的生活,逢年过节时经常请学生到家里吃饭。由于表扬多而批评少,看起来似乎是只说好话而不作批评。王先生说,学生资质有高低,老师的责任,是让学生有所进步,不必要求皆有成就。——我现在对学生,更倾向于王先生的做法,但也会直言不讳地指出问题所在,所以实际上是对两位先生的做法做了折衷。有一次,上海戏剧学院召开会议,寄函给先生,请他推荐人参加。由于当时中大的老师们都有事不能去,先生说:那就让仕忠去吧。——你还可以顺便回家探望父母。我听得先生此言,当时眼睛就湿润了。这就是我的老师呵,他对学生的关心就是这样细心周到!王季思与黄仕忠,年前后。康保成师兄是年入学的,他回忆当时的情况,说:“不断有人问我:‘王先生已80高龄,他还能带你们么?’言外之意是很明白的。是啊,文科研究生以自学为主,何况是博士生!北京某名流的研究生告诉我说,他们平均每年和导师见面三到四次。毕业时,除班长外,有些导师竟叫不出学生的名字!”(《我的导师王起先生二三事》,《文教资料》年第2期)说起来,博士制度设立后,第一二批导师,是由国务院学科组评出的,大都是泰斗级学者,但其中不少老先生年事太高,已无力指导,学生便处于“放羊(放养)”状态。有的先生记忆力严重衰退,已认不出自己的学生。王先生年事虽高,事务繁忙,门下学生众多,但头脑清晰,依然能为学生周到考虑,怎能不让人感动万分呢!我们想要对先生有所报答,也是发自内心的。但先生只说:你们若有所成就,便是最好的回报。师生情如父子,而又异于父子。学生深感机会难得,求知若渴,虽片言只语,也视若拱璧,回味再三,犹恐愚钝,未解真意;偶得长者之赐,常怀涌泉相报之念。而儿辈则不同,或许会烦厌于父母的唠叨,以为老话过时,况父子遗传,性格相近,易生排斥,沟通维艰,于是做家长的不便多说,即使是为之绸缪,大多是悄然以行,儿女或不知,或是当时并不理解。——当然,学生多了,分润多了,儿女所得便显得少了;当无数学生、晚辈一次又一次地感念老师的恩泽,仿佛老师那里有一个取之不尽的宝库似的,也可能会让人觉得他为了学生已经掏尽了一切。《南方日报》记者问先生长子:“王季思非常爱护学生,人所共知,不知道他对家庭的态度怎样?”王兆凯:“他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学问和教学上,放在扶助青年上。受过他提携的学生、年轻学者不少。他是个很有成就的学者,这是无可否认的。对子女的话,他没有花很多的精力去扶助或者引导。我们的专业是自己选择的,他从来没有建议。”黄天骥老师说,先生的女儿曾经埋怨:“爸爸就是爱学生,不爱子女。”先生嘿嘿一笑,不作辩解。(《余霞尚满天》)我想起年秋,姜师母患急病去世,有一天晚上我和先生的三公子则柯值班照看先生,有过长谈。则柯说,他初中就住校,直到上大学,都是自己想的办法,在成长过程中好像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关心。我读到他最近写的《与父亲在北大》,回忆起那些往事,可见父爱如山,舐犊情深,只是他当时年少,略不以为意。我阅读先生哲嗣们的回忆文章,发现都曾一度感觉到爱的缺失。因为就在那个特殊的时段,悲痛的事件接踵而至:年初,师母徐碧霞被查出患有胃癌,先生带着她四处求医,忧心如焚。6月间,先生被教育部请到青岛讨论文学史编写,几乎是首次破天荒可以携带家属,先生高兴地安排在北京的长子、长媳到青岛来举行婚礼,证婚人都请好了,长子却在行前被划为右派,婚礼自然也吹了;幸而在艰难中,媳妇始终不离不弃,宁可开除团籍也不肯离婚。年秋,碧霞师母在重病一年多后,带着对长子的无比挂念,因疾病与操劳而不幸去世。离去前,坚持将家里的奥米格手表留给大哥。这年则柯十六岁,则楚十三岁。持家的母亲原是维系这个大家庭的内在支柱,一朝倾折,仿佛天崩地塌。失去母爱的庇护,孩子们对父爱的渴求会变得特别强烈。而先生向来是“甩手掌柜”,家务事全都交托给妻子,而一旦痛失“会持家”(先生语)的爱妻,又要当爹又要当妈,那种“不知所措”的窘状,不知有几人有过理解,有过同情?另一方面,这个时间点,正是反右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。年5月下旬的“引蛇出洞”,系主任王起教授在座谈会上的发言,就已经滑到右派边缘,受到有关方面的警示。根据反右运动结束后党组织所做出的鉴定:王起“在反右初期,对运动的重要性认识不足,一段时间扭不过来。曾认为陈残云同志对董每戡‘两副面孔,两种做法,两种法律’的谬论的批驳,有点过火。后来经党的教育和帮助,迅速地端正了态度,积极的参加了反右斗争,态度较坚决”(《王起的表现材料》,年7月)。后人已经无从知道当时党组织给予了怎样的“教育和帮助”;眼前病重的妻子、一大家子的生存,是沦为右派而家破人亡还是保全自己和家庭,这残酷的现实,是否对他“迅速地端正了态度”起到了决定性的影响?而“积极的参加”,并表现出“态度较坚决”,这期间是否也曾承受过内心的煎熬?往事似乎已经成为云烟,后人只知晓结果如此,至于那过程中必然存在的痛苦心绪,无人在意。二女儿美娜回忆说:“妈妈病危像晴天霹雳,爸爸甚至不能自已,一次骑车回家撞到了树上。”骑着单车,眼前行进的道路一片迷茫,恍惚之中,车不由己,一头直接撞到了大树上——可以说给那个时候王起教授的状况,从一个侧面留下一份写照。王先生的小公子则楚说:“母亲的五个孩子都读了大学:大哥王兆凯考上北京钢铁学院,二姐王美娜考上清华大学,三姐王丽娜考上上海戏剧学院,三哥王则柯和我考上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。”(《我的母亲徐碧霞》)是父亲遮风挡雨,为儿女们提供了保障。而那些在运动中沉沦的人,他们的子女也随后一同沉沦了。三八十年代后期,我去北京访书,拜见师友时,有师长对我说:“你们王先生是圣之时者。”黄天骥老师也在文章中记述了他曾听到同样的话——“圣之时者”,原是孟子评价孔子的话,说他是圣人中最识时务的,意思是批评王先生跟时代跟得太紧。先生年轻时就接受“五四”新思想,勇于抗争,有叛逆的精神。他以注五经的方式注《西厢》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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